很多年很多年前的一天,我因为多睡了一会儿懒觉,没有及时去抓王母床下的(仙)鼠,被王母一把打下凡尘,其实,我心里也明白,天宫里搞改革,找个借口裁掉我罢了。念在我多年抓鼠有功,王母将我贬为凡人,而非凡猫,并且答应我一千年后可以重返天宫,当然,要看我的表现(其实,更准确地说,这应该算轮岗)。一千年啊,对天宫来说,不过是一年而已,凡间却要倍受煎熬。(哦,要说明的是,人们都以为天宫一天,世间千年,其实是不对的,特此声明。)
千年的时间,其实对我来说,并不可怕。可怕的是,我要在这一千年里,不停的轮回转世,做为人,总不能千年不死吧。还好,我总是对上一世没有任何记忆(幸亏没有,否则更难过,不信你试试,一个人的身体,几个人的思想,有多恐怖。哦,对了,你是凡人,想试也不可能),但是,我也总是一出生,就知道自己是被贬下凡尘的仙猫,所以,在我的心里,一直在计算着回去的日子,也还是挺痛苦的,时间就这样被我一点一点的熬过来了。
自从这一世的我呱呱落地起,我就无比的兴奋,我终于熬出头来了,在我二十一岁生日那天,就正好满一千年!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,不愿我的父母承受中年丧子之痛,所以这辈子我是个孤儿。也许是距离回去的日子近了,我越来越恢复本性,从小到大,想来领养我的人,总是被我的神态吓跑,她们说,满好看的小姑娘,怎么就是给人一种猫的感觉呢?吓丝丝的!哈哈,我才不要你们领养呢,我要回去的哦!所以我快乐又自由的过着这人世间的最后一段时光。
得益于我的仙猫本色逐渐显露,今世的我有着非凡的智慧,本来我并不愿意好好学习(反正也没用),但总是成绩优秀,没办法了,无心插柳柳成阴。稀里糊涂地,我就进了大学,社会主义国家就是好,出钱培养我这样的孤儿上大学,唉,想想我还不能报效祖国,就要远去,真对不起国家啊,惭愧,汗颜,心虚……
事情应该从我二十岁生日那天说起。
二十岁的生日,对任何一个女孩子来说,都非比寻常,于我却有着更为深远的意义,从这天开始,我在人间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。这天,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天,准确地说,是我千年以来最快乐的一天,而且,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更快乐,这一点,我深信不疑。我并不是说人间有什么不好,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,身为猫也同样。
这天,我逃了课(常有的事),一个人在外面游荡,几乎每年的11月8日都是立冬,上海没有一点点冬天的气息,我累了,坐在人民公园的椅子上,阳光暖暖的照在我的身上,舒服极了。没有任何人在我的身边陪伴我,我不需要,友情、爱情,于我而言,无聊之极,更何况,我也不愿意我的离开,带给谁痛苦,那可就罪孽深重了。不过,的确也没有什么人愿意和我做朋友,人猫疏途,物以类聚吧。至于说到爱情,曾经有只黄猫对我有过点意思,后来因为和另一只黑猫争风吃醋,双双不理我了。
那天晚上,我来到校门口的小饭店,痛痛快快的喝了酒,满心欢喜的幻想着回去后的情形。不知不觉,回学校的时候,已过深夜,女生宿舍外的铁门又锁上了,唉,我深叹一口气,爬。就在我刚把手搭上铁门,旁边发出一个声音:“要帮忙吗?”妈呀,差点吓死我。我回过头,一个高大的男孩子,看来象是刚送女朋友回来,他站在路灯下,挺好看的一张脸,不过我不感兴趣。我一声冷笑,没有回答他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,爬到了铁门的那面。待我再回过头,只见他双手捧着下巴,可能正打算把它装回去。
几天后的一个下午,我又偷偷摸摸的从教室里溜了出来,准备回宿舍大睡一场,刚走到楼下,一个人从身边插出,拦住了我的去路,我不禁习惯性的眯起眼睛抬起头,竟然是那天晚上的男孩子。打扰我睡觉,格杀勿论。我皱起眉头,问他:“什么事?让开!”
他摇了摇头,“名不虚传,当真了得!”没有动身。
“猫儿,我叫阿祺,想和你交个朋友,就这么简单。”
“不可能,”这是我的回答,不容置疑。我转身上楼。
谁想到,接下去的一个月,每天下课的路上,我都会看到他。我虽然不喜欢,但这种事毕竟从未发生在我的身上过,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自由,我不去干涉他。只是,很多人知道了这件事,都把他象英雄般的崇拜,就因为他要追的是我,夸张。
事情的本质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,我忘了。时间长了,我发现自己开始介意他的出现与否,有时会影响到我的心情。偶尔他会对我讲一点他的事情:他大四,学岩土工程,准备留在上海,没有女朋友……不管我的反应是怎样,他总会陪我走完这段从教学楼到宿舍的路。渐渐地,我好像也不觉得他讨厌了,毕竟,我还是个女孩子,以往的冷漠和尖利,在他面前,我也有所收敛。但我心里很明白,什么事也不可能发生,也不该发生,而且,我深信,我心里真正喜欢的应该是在天上等着我的另一只仙猫,这毫无疑问。我想起来了,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有一天……
那天,我又溜到了外面的小饭店,再次庆祝倒计时进入11个月了,我打算每个月庆祝一次。
等我自己庆祝完毕,外面竟然下起了倾盆大雨,12月里的雨,如此之大,真实少有,气温变得很低。如果说我这一生还有什么好怕的,应该就是怕水了,潮湿阴冷的感觉,让我战栗,恐惧。
我一直等,等雨停下来,却一直不停。
夜慢慢的深了,雨还在下。正当我打算豁出去,冒雨冲回去时,阿祺出现了。带着焦急而又释然的神情,对我说:“总算找到你了,她们说你出去吃饭了,我把学校周围方圆三公里的饭店找了个遍,功夫不负有心人啊!就知道你不会带伞,我们走吧。”
被感动,其实就是一霎那的事。
我们正式交往了,我问他为什么喜欢我,他笑着回答:“你身手好啊,以后到哪里都可以罩着我,我再也不用怕啦!”
“我打死你……。”,我冲上去。
“那你怎么会找到我?”
阿祺回答:“那天看到你爬铁门,就去问,别人都说,这么利索,非你莫属。就这么简单喽。”
原来我早已名声在外。
有时,我会自责矛盾,明知到不会有结果的事,还是去做了。
终于,我想到了一个办法,和阿祺约定,我们的爱情只能维持一年,到我21岁生日时结束。他不理解,我很坚定,他勉强同意了。
他当然不会想到事情的真相,如此滑稽。
我暗下决心,好好珍惜这一年,什么也不去想。
我们的爱情拉开了序幕。
人世间的不幸各有不同,幸福却是相同的。
所有的幸福爱情大抵如此,我们深深的陷入了彼此的爱里,无法自拔。
爱情虽然让我感觉甜蜜,时间却过的越来越快,新的一年来临了。元旦夜我们手拉着手从学校走到了外滩,原本无法想象的路程,在我们的脚下缩短了,一路上,他不停的给我讲笑话,幸福是什么呢?多年来,我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,这时我才知道,幸福就在这每一步间,每个笑声里。二十年来,我第一次在元旦夜里守在外滩的大钟下,随着人群一同叫喊,第一次真正的融入了人的世界。大钟敲响的时候,阿祺让我许个愿,说是很准呢!看着他虔诚的样子,我沉默无言。我没有愿望,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命运,许得了什么呢?
阿祺的眼睛亮亮的,看着我,忍不住把愿望告诉了我:“我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。”
和我想的一样,我知道他会这样说,人总是无法满足,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我的话。
是喜悦?是心痛?我不知道,两种感觉都有,单独存在,却又紧紧的交融在一起无法分开。
两个学生之间的浪漫就是这样的,我没有任何要求,只想珍惜剩余的每一天。
很快就放寒假了,阿祺没有回去。我当然是没什么地方可去的,整整一个寒假,我们每天都腻在一起,走遍了上海的每一条大街小巷,我们没有钱去茶室酒吧,我们有的是热情和体力,这个冬天一点都不冷。第一次,我和我爱的人,爱我的人一起度过了新年。大年夜里,我们买来鞭炮,在操场里放,等管理员来的时候狂奔逃窜,快乐极了。
阿祺找到了工作,如愿的留在了上海。暑假来临的时候,他毕业了。阿祺没有休息,马不停蹄的赶去上班,我没有生气,因为他告诉我:“我要早点赚到钱,给你更好的生活。”还有什么比这样的话更让一个情人感动呢?
8月25日,我永远也不会忘记。这天,阿祺搬离了学校宿舍,租到了房子,一间小小的房子,象蜗牛的壳,却是第一个真正属于我们两个的空间。晚上,我没有回去。
而且,从那天起,我再也没有回学校。我申请了退学,我不理会别人的看法,阿祺很愤怒,我像个小妇人般的烧饭,他在我身后大吵大闹:“这算什么?全职太太?我不是不愿养你,你总要为将来想想嘛!”
我不愿解释,继续烧着他喜欢吃的菜,从小在孤儿院里学来的手艺没想到会有用到的一天。海带、排骨一样一样的放进锅里,阿祺喜欢喝这样的汤…
我的时间不多了,我要全心全意的照顾他。
我的故事是不能告诉他的,谁会相信呢?即使相信,难道让他和我一起数日子,一起陷入痛苦中。
国庆长假,阿祺拿着有生以来第一笔奖金,郑重其事的把我请到我们从没去过的旋转餐厅,吃什么并没有意义,我哭了,阿祺认为这是好日子的开始,我知道,就要结束了。
千年以来,我从没这样留恋过人间,第一次抱怨我的时间的短暂,一切是没有办法改变的。
我的生日又要到来了,阿祺变得神神秘秘,应该是在计划给我个惊喜,我却变得惊恐不安,我只能给他惊,不会有喜。
提前几天,我告诉他:“一年的约定到了,我要走了。到外地亲戚家。”我的离开,就意味着肉体的死亡,他不可能接受。
他知道我没有任何亲戚,不相信我的话,我只好拿出了杀手锏:“孤儿院通知我,找到了我的亲生父母,他们答应我满21岁正式接受我,这就是我和你一年约定的原因。”
阿祺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悲观,还在策划我的生日,他相信,我会回来的,可是我能吗?我不忍心揭穿他的梦想。
11月8日。
阿祺请假没有上班,我还是没有同意他的任何安排,哪儿也不肯去,赖在我们的家里。我要走了,具体那一时刻,我自己也不知道,要知道天上人间时间比例太大,没办法精确到几点几分。经过和阿祺的爱情,我深深的认识到,我已经不愿意回去了,哪怕让我在轮回一千年,为了这一世,我不要走,可我无能为力。不要说我是只仙猫而已,真的是仙人,也无法和天斗,天命不可违,说的就是这个意思。
我知道没办法逃避,也没法预计离开的方式。一天前,我随便买了一张火车票,准备离开阿祺,不让他看到那悲惨的一幕。我们两个拥在窗前,阿祺不停的嘱咐我路上当心,早点回来,我的心好痛。一只猫也会心痛,认识了阿祺后我才知道。
下午,阿祺送我上火车,我们去乘地铁,人民广场人好多,阿祺紧紧的拉着我,不愿任何人碰到我,我强颜欢笑,握着他送我的生日礼物:一个钻石形状的大琥珀挂坠,阿祺说避邪,其实,我就是那个邪啊!地铁就要来了,人群开始骚动,我转过身,上了地铁就安全了,阿祺永远也不会想到我的离去就是永别。地铁的灯光从隧道里射了过来,近了。神使鬼差的,阿祺放开我的手,一手拿起我小小的行李,一手拨开人群,想为我打开一条通道。
那一刻是怎样发生的,我不知道。有人在用力地挤我,等我回过神的时候,事情已经发生了。
突然的,我身子变轻了,飞了起来。地铁停了下来,有人在尖叫,和阿祺斯声裂肺的呼喊:“猫儿,猫儿!”我看到有人拉住他,过了很久,一个人从轨道里拉出来一个人,手里握着那块琥珀,竟然是我。阿祺紧紧的抱着我,疯狂的大叫:“救救她……”
我伸出手想抚摸他的脸,我看到了一只猫的爪子。我明白了,我终于回去了。
我知道,这是上天给一只猫爱上一个人的惩罚,给一只明知道自己要离开的仙猫的惩罚。
我想哭,猫,是不会哭的,但我真的看到一滴眼泪落了下来,落在阿祺的脸上,又和他的眼泪混在一起,流进他的嘴里,终于,有我的东西永远的在他的体内了。
我有没有机会再来人间?我也不知道,即使重返人间的申请得到批准,也是若干年后的事。而且,做为一只猫下凡,再去爱一个人?
深深的悲哀,这段记忆我永远也不会忘,这,也是给我的惩罚,上天让我今世作一个无情无欲的孤儿,我却动了情。仙猫的生命有多长,我也说不清,还没看到哪只死掉过,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留在了我的余生。
我快乐吗?
对于阿祺的牵挂,我今生今世无法舍弃,回到天上的第二天,我利用我仅有的一些仙力,在梦中告诉阿祺事实,阿祺醒来,再次为自己的梦痛哭,他不会相信一个梦的,我只好托一个叫猫猫的女孩子写下这篇文章,放到阿祺最喜欢的网站,希望有一天他能够看到,相信这一切。
相信有一只仙猫曾经下凡。
相信有一只仙猫曾经爱他。
相信我,如果可以,我哪怕做一粒尘土,飘浮在他周围的空气里,和他永不分离。